從古代祭壇到現代花園:玫瑰如何成為人類最愛的花朵

沒有哪一種花比玫瑰更與人類歷史緊密相連。五千多年來,玫瑰的花朵裝飾著祭壇和墓地,激發詩人畫家的創作靈感,象徵政治派別和宗教信仰,催生了香水帝國,也裝飾著無數花園。玫瑰從野生灌木到如今精緻的現代雜交品種的演變歷程,恰恰反映了人類自身的進化,體現了我們對美的追求、對完美的執著,以及我們對超越語言和時間的象徵符號的永恆需求。

史前起源:野生玫瑰與古代栽培

玫瑰的進化歷史可以追溯到數百萬年前,遠早於人類的出現。化石證據表明,早期玫瑰的祖先生活在始新世時期的北美和歐洲,距今約3500萬年。到了人類文明興起之時,野生玫瑰已遍布北半球,從北美草原到歐洲森林,再到亞洲山脈,隨處可見它們的身影。

該屬羅莎根據分類學的不同,野生玫瑰大約包含150-200個物種,無數的天然雜交種模糊了物種間的界線。這些野生玫瑰展現出驚人的多樣性:單瓣花,五瓣花瓣;花色從白色、粉紅色到深紅色不等;香氣從淡雅到濃鬱;生長習性也多種多樣,從匍匐灌木到高聳的藤本植物。

考古證據表明,人類早在史前時期就喜愛玫瑰。在古代墓葬和遺址中發現了玫瑰殘骸,這表明玫瑰對早期人類意義非凡。克里特島出土了一些最早的實物證據,公元前1600年左右米諾斯文明的壁畫中描繪的玫瑰表明,當時的人們已經開始栽培玫瑰,而不僅僅是從野外採集。

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文獻中曾提及玫瑰,但由於翻譯上的困難和植物學上的模糊性,我們無法確定其具體指涉的是哪種植物。 《吉爾伽美甚史詩》是人類現存最古老的文學作品之一,其中將玫瑰與花園和美麗聯繫起來,這表明玫瑰的栽培可能在公元前2100年或更早就已經存在。

古典時代:希臘羅馬文明中的玫瑰

古希臘人廣泛種植玫瑰,並將其融入宗教儀式、慶典和日常生活中。玫瑰裝飾著供奉愛神阿芙洛狄忒的廟宇,由此建立了玫瑰與浪漫的聯繫,這種聯繫一直延續至今。羅德島的名字源自於希臘語中「玫瑰」一詞,玫瑰圖案也出現在羅德島的硬幣上,這反映了玫瑰在經濟和文化上的重要地位。

包括希波克拉底和泰奧弗拉斯托斯在內的古希臘醫生都記載了玫瑰的藥用價值。玫瑰油可用於治療多種疾病,玫瑰水可用於治療眼疾,玫瑰製劑也出現在許多藥物配方中。古希臘的醫學知識對後來的歐洲和伊斯蘭醫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並將玫瑰療法延續了數個世紀。

羅馬文明將玫瑰種植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羅馬人不僅種植玫瑰,更對玫瑰迷戀不已。富裕的羅馬人需要全年供應玫瑰,這促使他們建造了溫室,使玫瑰在冬天也能開花。當本地產量不足以滿足需求時,羅馬人便從埃及進口玫瑰,那裡溫暖的氣候延長了玫瑰的生長季節。

羅馬的慶典中玫瑰隨處可見。宴會廳裡鋪滿了玫瑰花瓣,有時厚得甚至讓賓客窒息。玫瑰花環戴在狂歡者的頭上,噴泉裡盛滿了玫瑰水。 「sub rosa」(玫瑰之下)一詞源自於羅馬人將玫瑰花懸掛在會議桌上方,以示談話內容應保密的做法,因為玫瑰象徵著謹慎和愉悅。

羅馬皇帝尼祿是羅馬奢靡玫瑰文化的典型代表。歷史記載(儘管可能有所誇張)描述了盛宴上玫瑰花瓣從天花板的機關傾瀉而下,賓客們斜倚在鋪滿玫瑰花瓣的靠墊上,玫瑰水在引水渠中汩汩流淌。這種奢靡之風加劇了羅馬的頹廢之名​​,也部分解釋了早期基督教對玫瑰的複雜情感──玫瑰一度與異教的奢靡之風連結在一起。

羅馬園藝家培育了多種玫瑰品種,但古代栽培品種的確切鑑定已不可能。老普林尼等作家描述了來自不同地區——米利都、普雷內斯特、迦太基——的玫瑰,每種玫瑰都具有獨特的特徵。這種地理多樣性表明,羅馬人認識並栽培了各種野生玫瑰和天然雜交品種。

羅馬帝國的衰落擾亂了整個歐洲的玫瑰種植。精細的溫室栽培和進口玫瑰花苗消失了。玫瑰在修道院花園和簡樸的農舍花園中得以延續,但宏偉的園藝產業隨著羅馬的基礎設施和財富的消亡而消失。

伊斯蘭黃金時代:波斯花園與阿拉伯香水

歐洲玫瑰栽培在中世紀早期一度衰落,而伊斯蘭文明卻成為玫瑰文化最偉大的贊助者。波斯花園被設計成人間天堂的縮影,玫瑰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元素。波斯語中「玫瑰」一詞「gol」常出現在詩歌、文學和藝術作品中,顯示玫瑰具有深遠的文化意義。

波斯詩人以非凡的文采讚頌玫瑰。奧馬爾·海亞姆、哈菲茲、薩迪和魯米都創作過以玫瑰為主題的詩歌,將玫瑰作為美麗、愛、愛人和神聖恩典的象徵。夜鶯對玫瑰的愛成為波斯文學中反覆出現的主題,象徵靈魂對美和超越的渴望。

設拉子這座城市與玫瑰有著特別緊密的聯繫,其廣闊的玫瑰園不僅供應鮮花,也為香水生產提供原料。波斯園丁們精心栽培玫瑰。大馬士革玫瑰其中就包括大馬士革玫瑰,它後來成為歷史上最重要的玫瑰品種之一。這款玫瑰兼具卓越的香氣和豐富的精油含量,使其成為香水生產的理想原料。

玫瑰水和玫瑰油蒸餾技術的發明或改進發生於這一時期,可能是由10世紀的波斯博學家阿維森納完成的,儘管也有一些資料認為更早的發明者也做出了貢獻。這項技術進步使玫瑰的種植從主要作為觀賞植物轉變為具有商業價值的植物。玫瑰水在整個伊斯蘭世界成為烹飪、醫藥和宗教儀式中不可或缺的物品。

阿拉伯商人將玫瑰種植和產品傳播到廣闊的地域。大馬士革玫瑰沿著貿易路線輾轉,最後透過多條途徑抵達歐洲。伊斯蘭西班牙(安達盧斯)成為玫瑰種植的重要中心,摩爾人的花園中玫瑰佔據顯著位置。隨著基督教王國重新征服伊比利半島,這些花園的設計理念後來影響了歐洲的花園風格。

伊斯蘭教對玫瑰的重視也延伸到了宗教領域。儘管早期伊斯蘭教對種植觀賞花卉有所保留,但玫瑰最終與先知穆罕默德聯繫在一起,有傳統說法稱他喜愛玫瑰的芬芳。玫瑰水被用於淨身儀式和清真寺的薰香,玫瑰也因此融入了宗教實踐之中。

中世紀歐洲:修道院花園與象徵性的玫瑰

中世紀歐洲的玫瑰種植主要發生在修道院花園中,僧侶們種植玫瑰以及其他藥用草藥,主要用於藥用。本篤會特別重視園藝,修道院花園在中世紀黑暗時期保存了植物學知識。

中世紀的草藥書籍記載了玫瑰的品種和用途。紅色的藥劑師玫瑰(法國薔薇玫瑰花油成為藥典中的標準成分,用於治療從消化系統疾病到頭痛等各種病症。無數的處方中都出現了玫瑰製劑,而當新鮮玫瑰無法取得時,乾燥玫瑰花瓣仍然具有藥用價值。

基督教與玫瑰發展出複雜的象徵意義。聖母瑪利亞與玫瑰緊密相連,由此產生了「神秘玫瑰」與「無刺玫瑰」的意象,象徵瑪利亞的純潔。念珠——字面意思是「玫瑰園」——在宗教儀式中也運用了玫瑰的隱喻。中世紀的大教堂裡有許多玫瑰花窗,其圓形彩色玻璃的設計呼應了玫瑰的形狀。

玫瑰戰爭(1455-1487)展現了玫瑰的政治象徵意義。蘭開斯特家族以紅玫瑰為族徽,而約克家族則選擇了白玫瑰。這場圍繞英格蘭王位的衝突將玫瑰的意象深深植入英國政治意識之中,而紅白相間的都鐸玫瑰後來則象徵著統一的王國。

與羅馬或伊斯蘭時期的花園相比,中世紀花園相對簡樸。玫瑰生長在實用的花園中,與蔬菜和香草為伴,而非純粹作為觀賞植物。然而,宮廷愛情傳統和騎士文學將玫瑰視為遙不可及的美麗和浪漫忠貞的象徵,從而延續了玫瑰與愛情的連結。

十字軍東徵促進了玫瑰在東西方之間的傳播。歸來的十字軍戰士將大馬士革玫瑰和其他中東品種帶到了歐洲,豐富了歐洲大陸原本有限的玫瑰品種。這些品種的引進最終徹底改變了歐洲的玫瑰育種,儘管其全部影響還要過幾個世紀才能顯現。

文藝復興與啟蒙運動:植物學研究與庭園藝術

文藝復興時期,人們對古典學問的興趣重新燃起,其中包括羅馬的園藝技巧。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花園以幾何花壇種植玫瑰為特色,兼具美學價值和象徵意義。富裕人家競相打造精緻優雅的花園,而玫瑰在這些精心設計的景觀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

在這段時期,植物插圖蓬勃發展,藝術家們為草藥誌和植物學著作創作了精細的玫瑰肖像。這些插圖不僅服務於科學目的,精確記錄了各種玫瑰品種以便於識別,同時也讚頌了玫瑰的美麗。文藝復興時期藝術與科學的融合在玫瑰插圖中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地理大發現時代大大拓展了歐洲人對玫瑰多樣性的認知。歐洲植物學家發現了來自亞洲、北美和其他地區的玫瑰品種,意識到玫瑰的多樣性遠超前的想像。然而,活體植物難以跨越重洋運輸,這限制了外來物種的引入。

16至17世紀植物園的建立,催生了致力於植物研究和保護的機構。比薩、帕多瓦、萊頓和牛津的植物園累積了大量的玫瑰品種,使得不同品種之間的系統比較成為可能。這種制度框架促進了科學植物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的興起。

林奈在18世紀建立的二名法為玫瑰的命名和分類提供了系統的工具。然而,玫瑰天然的雜交特性,加上幾個世紀的栽培造就了眾多形態,使得玫瑰的分類學變得異常複雜。時至今日,植物學家仍在爭論玫瑰的分類問題,這也反映了該屬植物形態的可塑性。

17至18世紀的法國花園,尤其是安德烈·勒諾特在凡爾賽宮和其他地方設計的花園,將玫瑰融入了規則的幾何設計中。這些花園體現了啟蒙運動時期理性秩序與自然和諧共存的概念,玫瑰則作為色彩斑斕的元素點綴在嚴謹的建築框架中。

約瑟芬皇后與現代玫瑰育種的誕生

玫瑰史上最關鍵的時刻發生在巴黎附近的馬爾邁松莊園。拿破崙·波拿巴的妻子約瑟芬皇后在這裡創造了當時世界上最全面的玫瑰收藏。 1799年至1814年間,約瑟芬從歐洲、亞洲和美洲各地收集了約250個玫瑰品種,這在當時是玫瑰多樣性前所未有的集中體現。

約瑟芬的花園用途廣泛。她當然喜愛花卉,尤其鍾愛玫瑰,但這座花園也像徵著她的政治抱負——彰顯了法國園藝的卓越地位和文化底蘊。即使在拿破崙戰爭期間,約瑟芬也收到來自英國的玫瑰,因為雙方都遵守非正式的植物交換協議,這體現了他們對花卉超越軍事衝突的理解。

宮廷植物畫家皮埃爾-約瑟夫·雷杜德為約瑟芬的玫瑰創作了精美的插圖。玫瑰(1817-1824年)這部作品至今仍是史上最精美的植物學書籍之一。這些插圖以精準的筆觸記錄了各種植物品種,同時又達到了藝術上的完美境界,使得約瑟芬的植物學收藏在她1814年去世後,依然能夠為世界各地的園藝愛好者和育種者所用。

更重要的是,將多種玫瑰集中種植於同一花園中,為雜交育種創造了機會。無論是透過人工雜交還是蜜蜂意外授粉,馬爾邁松花園都湧現了許多展現全新性狀組合的新品種。園藝家和育種家開始意識到,有計劃地進行玫瑰雜交可以培育出更優良的後代,由此開啟了系統性玫瑰育種的時代。

法國苗圃主安德烈·杜邦曾在馬爾邁松工作,從那裡的品種收藏中學習,並進行早期育種實驗。其他法國苗圃——維貝爾、拉菲、韋爾迪耶——在19世紀初也開始了密集的育種計劃,使法國成為玫瑰創新中心,這一地位保持了數十年。

中國玫瑰革命:復興改變一切

玫瑰史上最具影響力的進展發生在歐洲育種家獲得中國玫瑰品種時。中華薔薇以及一些具有歐洲玫瑰所不具備的特性的近緣物種:它們能夠在整個生長季節反覆開花,而不是像歐洲玫瑰那樣只在春天開花一次。

18世紀末19世紀初,四種「種玫瑰」傳入歐洲:分別是「斯萊特深紅色中國玫瑰」(1792年以前)、「帕森斯粉紅中國玫瑰」(1793年)、「休謨淡茶香中國玫瑰」(1809年)和「帕克斯黃茶香中國玫瑰」(1824年)。這些玫瑰雖然單株並不出眾——通常花朵較小、莖稈較弱、植株嬌嫩——但它們所攜帶的遺傳物質卻徹底改變了玫瑰育種。

中國園藝家栽培玫瑰已有千禧年歷史,他們選育出具有復花性及其他優良性狀的品種。歐洲人最初透過植物園發現了這些玫瑰,後來又透過茶葉貿易(茶香玫瑰也因此得名)了解到它們,並立即意識到,將歐洲玫瑰的耐寒性和花朵品質與中國玫瑰的複花性相結合,具有巨大的潛力。

第一批成功的中歐雜交玫瑰出現在19世紀初。這些玫瑰雖然不完美,但卻證明了歐洲玫瑰和中國玫瑰雜交可以產生可育的後代。育種家開始有系統地進行各種可能的雜交組合,創造出複雜的雜交品種群,最後這些品種群演化成不同的類別。

波本玫瑰於1817年左右在波旁島(今留尼旺島)被發現,是歐洲玫瑰和中國玫瑰自然雜交的產物。這種偶然的雜交展現了玫瑰的無限可能,並由此引發了大規模的育種計畫。波本玫瑰兼具良好的重複開花性、較強的耐寒性和迷人的花朵,在19世紀30年代至50年代風靡一時。

波特蘭玫瑰、諾瓦塞特玫瑰以及其他一些中間品種,都是透過各種雜交組合培育出來的。每一種組合都為打造理想玫瑰增添了新的元素:強健的體質、重複開花、花碩大、香氣濃鬱、抗病性強、花色豐富、花型優雅。育種家們不斷精進技藝,追求這些目標。

維多利亞時代的黃金時代:雜交常開玫瑰與茶香玫瑰

19世紀中期,玫瑰育種迎來爆發性成長,法國和英國的苗圃推出了數百個新品種。這段時期主要有兩種玫瑰類型:雜交常開玫瑰和茶香玫瑰,分別迎合不同的市場需求。

雜交常開玫瑰誕生於19世紀30至40年代,是波本玫瑰、波特蘭玫瑰、中國玫瑰和歐洲玫瑰等品種複雜雜交的產物。這些健壯的植株在春季開出碩大、通常帶有香氣的花朵,且具有一定的複花能力。它們比茶香玫瑰更耐寒,非常適合英國和北歐那些嬌嫩玫瑰難以生長的花園。

諸如「皇后」(La Reine,1842年)、「普雷沃男爵夫人」(Baronne Prévost,1842年)和「保羅·內龍」(Paul Neyron,1869年)等品種風靡一時。 「保羅·內龍」的花朵直徑可達7英寸,是當時最大的玫瑰花朵之一。維多利亞時代的園丁們喜愛這些碩大的花朵,雜交常開玫瑰在玫瑰展覽和展會上佔據了主導地位。

茶香月季主要由中國茶香月季與歐洲品種雜交而成,具有許多優點。它們的花朵花苞優雅尖挺,花型精緻,色彩柔和淡雅。然而,它們需要溫暖的氣候或避風的環境,因此在寒冷地區種植較為困難。

人們夢寐以求的育種突破——將雜交永生玫瑰的耐寒性和旺盛的生命力與茶香玫瑰的精緻花型相結合——卻始終難以實現。這些品種之間的基因差異使得雜交十分困難,大多數後代都遜色於親代。這項挑戰最終引發了玫瑰育種的下一場革命。

維多利亞時代的玫瑰文化不僅限於育種,也發展出了精湛的栽培技術。參展者們研發出各種方法來培育出完美的玫瑰花,包括摘蕾、特殊的施肥方法以及防風雨措施。玫瑰展也成為重要的社交盛事,種植者競相角逐獎項與聲望。

維多利亞時代的花語賦予不同顏色的玫瑰特定的含義:紅色代表熱烈的愛情,白色代表純潔無瑕,黃色代表友誼(有時也代表嫉妒),粉紅色代表欽佩或感激。雖然這些含義因地理和來源而異,但在維多利亞時代的文化中,玫瑰通常象徵著愛與美。

雜交茶香月季:現代玫瑰誕生了

1867年,法國育種家讓-巴蒂斯特·吉洛(Jean-Baptiste Guillot)推出了“法蘭西”(La France),它通常被認為是第一個雜交茶香月季,儘管這一稱號多年來一直存在爭議,而且還有其他候選品種。無論確切起源如何,雜交茶香月季都代表了育種家們一直追求的成功融合:既擁有茶香月季的優雅,又具備雜交茶香月季的旺盛生命力和耐寒性。

早期的雜交茶香月季品質參差不齊,花了數十年才在玫瑰市場佔據主導地位。然而,像「卡洛琳·泰斯托夫人」(1890年)和「希靈頓夫人」(1910年)這樣的品種展現了該品種的潛力。到了20世紀初,雜交茶香月季取代雜交常開月季,成為標準的庭園月季。

經典的雜交茶香玫瑰花型——花苞高聳飽滿,緩緩綻放,層層疊疊的花瓣呈優雅的螺旋狀排列——成為評判所有玫瑰的美學標準。這種花型在長達一個多世紀的時間裡主導了玫瑰育種,影響了世界各地育種者的理念和園藝愛好者的喜好。

在此期間,彩色育種得到了極大的發展。法國育種家約瑟夫·佩爾內-杜歇爾(Joseph Pernet-Ducher)將彩色育種納入其中。臭薔薇波斯的一種黃色玫瑰,經過漫長的育種計劃,最終演變成了現代玫瑰。他的突破性品種“金太陽”(Soleil d'Or,1900年)將明亮的黃色引入了重複開花的玫瑰品種中。隨後的研究培育出了佩爾內蒂亞納玫瑰(Pernetiana),最終與雜交茶香玫瑰融合,將色彩範圍擴展到了以前無法實現的橙色、火焰色和珊瑚色。

20世紀見證了玫瑰育種真正走向國際化。美國、英國、德國和丹麥的育種家與傳統的法國育種家並駕齊驅。每個地區都發展出了各自的專長和方法,但都追求著相似的目標:更大的花朵、更多的顏色、更優美的花型、更濃鬱的香氣、更強的抗病性和可靠的重複開花能力。

香水、政治與商業:花園外的玫瑰

雖然觀賞玫瑰育種最受關注,但玫瑰除了用於花園裝飾外,還具有許多商業和文化用途。香水工業消耗大量的玫瑰花瓣,尤其是產自保加利亞、土耳其和法國格拉斯的大馬士革玫瑰。這些地區發展了專門用於提取玫瑰精油的種植技術,數千英畝的土地專門用於種植香水玫瑰。

生產玫瑰精油(玫瑰香精)大約需要四噸玫瑰花瓣才能製成一公斤精油,這使其成為世界上最昂貴的天然物質之一。其香氣濃鬱、複雜,且無法被合成香料取代,一直是高級香水製作中不可或缺的成分。保加利亞的玫瑰谷也因此成為玫瑰精油生產的代名詞,這項傳統延續至今。

玫瑰水是精油蒸餾的副產品,在中東、印度和波斯文化中,玫瑰被廣泛應用於烹飪、化妝品和醫藥領域。在烹飪傳統中,玫瑰的香氣被融入甜點、飲料和鹹味菜餚中。這種用法從古代延續至今,使玫瑰除了裝飾用途外,還具有重要的實用價值。

玫瑰果——花朵凋謝後結出的果實——既可食用又可入藥。玫瑰果富含維生素C,二戰期間,由於柑橘類水果進口中斷,英國開始採摘玫瑰果,將其加工成糖漿以預防壞血病。不同品種的玫瑰會結出特別大或味道特別濃鬱的玫瑰果,有些玫瑰種植園甚至專門以玫瑰果的生產為目標,而非以花朵的生產為目標。

在政治上,玫瑰繼續發揮象徵作用。紅玫瑰與歐洲各地的社會主義和勞工運動聯繫在一起。英國工黨採用紅玫瑰作為其標誌。白玫瑰則代表著各種保守主義和君主主義運動。玫瑰象徵意義的靈活性——能夠代表看似矛盾的理念——展現了其強大的文化影響力。

多花玫瑰與豐花玫瑰的革命:適合每個花園的玫瑰

並非所有園丁都想要展覽級的雜交茶香月季。許多人喜歡在整個花期中持續開出大量小花的植物,而不是數量較少的完美花朵。這種市場需求促成了多花月季(Polyantha)和後來的豐花月季(Floribunda)的培育,從而改變了園林景觀的用途。

多花薔薇起源於19世紀後期,是由以下幾種玫瑰雜交而成:多花玫瑰這是一種能開出大量小花的品種。早期的多花薔薇品種,例如“Paquerette”(1875年),植株低矮,從春季到霜降,都開滿小巧的蓮座狀花朵。雖然單朵花不如雜交茶香月季那麼艷麗,但成片盛開的效果卻十分迷人,非常適合用於花壇裝飾。

1920年代,丹麥育種家迪內斯·波爾森(Dines Poulsen)將多花月季(Polyantha)與雜交茶香月季(Hybrid Tea)雜交,徹底革新了這一品種,培育出花朵更大、簇生的月季,兼具雙親的優點。這些雜交品種最初被稱為雜交多花月季(Hybrid Polyantha),後來逐漸演變為豐花月季(Floribunda)。 「艾爾絲·波爾森」(Else Poulsen,1924年)和「克斯汀·波爾森」(Kirsten Poulsen,1924年)等品種開創了這一新品種。

豐花月季在20世紀中期風靡一時,因為它們花量豐富、株型相對緊湊、養護要求低,比需要精心照料的雜交茶香月季更適合現代郊區花園。像「冰山」(1958年)、「伊莉莎白女王」(1954年)和「歐洲」(1963年)這樣的品種成為了世界各地花園的必備花卉。

大花玫瑰(Grandiflora)是美國獨有的玫瑰品種分類,它結合了豐花玫瑰(Floribunda)的繁花特性和雜交茶香玫瑰(Hybrid Tea)的花朵品質,興起於20世紀50年代。雖然在北美以外地區從未得到正式認可,但像“伊麗莎白女王”(Queen Elizabeth)這樣的品種證明了玫瑰可以同時兼顧產量和品質。

這些發展使玫瑰種植大眾化。前幾代人認為玫瑰是富裕莊園和專業種植者的專屬,但20世紀的育種技術培育出了適合普通花園、只需要一般照顧的玫瑰品種。這種普及性大大拓展了玫瑰市場。

抗病性與環境適應性:現代的必然選擇

隨著環保意識的增強和化學品使用受到越來越多的審查,培育抗病玫瑰變得至關重要。傳統玫瑰主要受三種疾病的困擾:黑斑病(由…引起)雙果木),白粉病(Podosphaera pannosa),以及鏽跡(弗拉格米迪姆(物種)。嚴重感染的植物會落葉、衰弱、死亡,或需要進行密集的殺菌劑處理。

育種者在多種玫瑰品種和老品種中發現了抗病性。德國育種家威廉·科爾德斯率先將抗病基因融入玫瑰品種。皺巴巴的玫瑰他將一種抗病品種培育成了現代玫瑰。他的研究成果包括培育出科爾德西藤本玫瑰,並為其他耐寒、抗病品種的誕生做出了貢獻。

英國的戴維·奧斯汀採取了不同的策略:培育“英式玫瑰”,將古老的玫瑰花型和香氣與現代玫瑰的重複開花性和抗病性相結合。從1960年代開始,奧斯汀開創了一個新的玫瑰類別,強調懷舊和浪漫,而非展覽上的完美。像「格雷厄姆·托馬斯」(1983年)和「亞伯拉罕·達比」(1985年)這樣的品種風靡全球,顯示市場對標準雜交茶香玫瑰的替代品種有著強烈的需求。

加拿大玫瑰育種計畫針對極端冬季條件,培育出了「探險家」和「公園」系列——這些玫瑰無需保護措施即可在草原冬季存活,並保持良好的花朵品質。這項工作證明,透過培育適應環境的品種,可以培育出具有商業價值的品種。

美國育種家拉爾夫·摩爾專門培育微型玫瑰,他培育的植株小巧,花朵比例也較小,適合盆栽、花壇鑲邊和小花園種植。他的工作使微型玫瑰成為一個獨立的品種,擁有了一群忠實的愛好者和專門的展覽。

巴克玫瑰由愛荷華州的格里菲斯·巴克培育,注重草原耐寒性和抗病性,而非展覽品質。這些玫瑰在氣候條件惡劣的地區表現出色,而一些更精緻的品種卻難以生存,為主流育種計畫覆蓋不到的地區的園丁們提供了寶貴的資源。

生物技術時代:分子育種及其未來

20世紀末21世紀初,分子技術被引入玫瑰育種領域。遺傳標記技術能夠辨識控制重要性狀的基因,從而有望透過標記輔助選擇加速育種進程。從分子層面理解玫瑰遺傳學,有望徹底革新幾個世紀以來基本上未曾改變的育種過程。

2004年,日本研究人員宣布透過基因工程培育出藍色玫瑰,這是生物技術領域最引人注目的成就。他們將三色堇中產生藍色色素的基因插入玫瑰中,創造出了傳統育種方法無法實現的紫藍色玫瑰。名為「掌聲」(Applause)的品種進行了小規模商業推廣,這既代表著技術的勝利,也引發了關於基因改造觀賞植物的爭議。

玫瑰基因組定序計畫破解了玫瑰的遺傳藍圖,揭示了花色、香味、抗病性及其他性狀的分子基礎。這些知識有望促進更有針對性的育種,但將基因組資訊轉化為實際育種策略仍需持續努力。

標記輔助選擇技術使育種者能夠在植物開花前篩選攜帶優良基因的幼苗,從而有可能縮短評估育種群體所需的時間。例如,識別攜帶抗病基因的幼苗,就可以立即剔除易感個體,而無需培育多年才能發現其易感性。

儘管科技取得了長足進步,玫瑰育種仍主要沿用傳統方法。培育出美麗的玫瑰仍然需要雜交親本植物、培育種子、多年評估幼苗,並篩選出優良個體——這基本上是兩個世紀以來一直沿用的方法。科技加速並改進了這個過程,但並未取代它。

CRISPR和其他基因編輯技術為在不引入外源基因的情況下精確修改玫瑰的遺傳特性提供了可能。這可以解決一些特定的缺陷,例如降低對特定疾病的易感性、增強香味、改變生長習性,同時保持品種的整體特性。然而,這些技術仍面臨著監管方面的不確定性以及消費者接受度的疑問。

當代玫瑰文化:多元與永續性

現代玫瑰文化涵蓋了極其豐富的品種。雜交茶香玫瑰依然廣受歡迎,但豐花玫瑰、大花玫瑰、灌木玫瑰、英國玫瑰、地被玫瑰以及其他眾多品種則在花園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原生種玫瑰和古老花園玫瑰吸引著那些珍惜歷史品種及其與現代雜交品種不同美學價值的收藏家。

美國玫瑰協會及世界各地類似的組織維護玫瑰的分類系統、註冊資料庫和評估計畫。公共玫瑰園為園藝愛好者提供了比較不同品種、欣賞玫瑰在景觀環境中表現的場所。全美玫瑰評選計畫在全國各地進行新品種試驗,表揚表現優異的品種。

隨著園藝愛好者尋求擺脫化學依賴的種植方式,有機玫瑰種植應運而生。這種方法強調選擇抗病品種、促進植物健康的栽培措施、間作以及有機病蟲害防治。雖然易感品種的種植頗具挑戰性,但只要選擇合適的品種,有機種植就能成功。

永續性議題影響著玫瑰的育種和行銷。買家越來越重視玫瑰的抗病性、耐旱性、對授粉昆蟲友善性以及低維護成本,而非傳統的展覽品質。育種者則透過強調環境適應性和生態效益來應對這項變化。

「自根玫瑰」的概念——即用自身根係而非嫁接在砧木上培育的玫瑰——正逐漸受到關注。支持者認為,自根玫瑰的長期生長更為可靠,避免了嫁接不親和和砧木萌蘗等問題。批評者則反駁說,嫁接玫瑰的生長勢和表現較佳。這場爭論反映了玫瑰栽培理念中更廣泛的問題。

社群媒體和線上社群徹底改變了玫瑰愛好者分享資訊和熱情的方式。世界各地的園藝愛好者可以即時交流栽培技巧、展示玫瑰,並探討不同品種的優劣。這種互聯互通加速了資訊傳播,並建構了超越地域界限的社群。

當代文化中的玫瑰:永恆的象徵意義

儘管玫瑰已有數千年的栽培歷史和象徵意義,但它仍保持著深厚的文化底蘊。紅玫瑰仍然是浪漫愛情的通用象徵,在情人節花束中佔據主導地位。白玫瑰象徵純潔和緬懷,常見於婚禮和葬禮。黃玫瑰則代表友誼和喜悅。

玫瑰出現在許多國家的象徵中:英國的都鐸玫瑰、羅馬尼亞的國徽、美國各州的州花。從古至今,它們在文學、電影、音樂和藝術領域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sub rosa」(機密)一詞至今仍表示保密。莎士比亞的名言「玫瑰無論叫什麼名字都一樣」也廣為流傳。玫瑰的意象滲透到語言和文化的各個層面,以至於人們幾乎習以為常,難以察覺。

玫瑰仍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觀賞花卉,鮮切玫瑰的生產遍及數十個國家,每年交易量達數十億枝。厄瓜多、哥倫比亞、肯亞和荷蘭是主要的出口市場,生產主要集中在氣候和勞動成本適宜、能獲利種植的地區。

玫瑰旅遊吸引數百萬遊客前往公共玫瑰園、玫瑰節和玫瑰種植區。像是巴黎附近的萊艾玫瑰園、波特蘭國際玫瑰試驗園以及日本足利花卉公園的玫瑰園等,都展示了歷史和現代玫瑰品種,同時也弘揚了玫瑰文化。

五千年的教訓

玫瑰漫長的栽培歷史為我們提供了超越園藝範疇的深刻見解。這種花卉的演變歷程展現了人類幹預如何改變生物體,審美偏好如何影響育種重點,植物如何獲得文化意義,以及生物如何與文明如此緊密地融合,以至於我們很難想像沒有它們的文化會是什麼樣子。

玫瑰揭示了人類永恆的渴望:對美的追求,對完美的渴望,以及對能夠表達語言難以企及的情感的象徵。它們表明,從羅馬溫室到現代基因工程,科技雖然拓展了人類與觀賞植物的關係,但並未從根本上改變這種關係。我們追求的特質與古代園丁所追求的並無二致,只不過如今我們運用了更精密的工具。

玫瑰的適應力——無論是生物層面還是文化層面——解釋了它的生命力。羅馬時代的農業衰落後,修道院花園保存了玫瑰。維多利亞時代的雜交常開玫瑰被視為完美的巔峰之作,但雜交茶玫瑰超越了它們。現代生活需要易於養護的植物,育種家也積極回應。玫瑰與人類共同演化,它們的故事與我們的故事密不可分。

展望未來,玫瑰面臨挑戰和機會。氣候變遷需要它們適應環境;永續發展要求減少對化學物質的依賴;城市化需要適合小空間的緊湊型品種;基因技術使以往無法實現的改良成為可能。面對所有這些變化,玫瑰很可能像過去五千年一樣,在適應新環境的同時,保持其本質的魅力——正是這種美麗,最初促使古代園丁從山坡上挖出一株野生玫瑰,栽種在房屋旁,開啟了物種間的共生關係,而這種關係至今仍在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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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Ancient Altars to Modern Gardens: How the Rose Became Humanity's Most Beloved Flower